看得见的红河‖影像深处的故乡与岁月

作者:艾吉 发布时间:2025年05月22日 15:57:29

我的父亲和大爹有张合影照。时间是20世纪60年代初期。地点在本村,以土基墙为背景。那时的房屋,都是清一色的简陋土基、茅草房。俩兄弟的衣服、帽子、脸色,恰好跟当时的生活色彩相匹配。父亲的上衣口袋插一支水笔,他是生产队会计,以小学一年级一个学期的学历,成为村里独一无二的知识分子。他们俩兄弟亲密无间的感情,作为榜样在村里一直传颂,这张“兄弟情深”的照片是最好的见证。

我问过父亲,这张照片的来历。说是有一次,红河县城迤萨的师傅,挨村流动照相,来到我们村子。山门还没打开,很多村民少见多怪,把买盐巴的钱都抠出来照相。这天,平日破衣烂裳的人们,热热闹闹拢来,把过年和做客时才舍得穿的“好衣服”翻出来,给自己留下美好的形象。有些守旧的老人,却害怕照相,怕自己的魂被抓走。照相师傅讲诚信,回去洗好后,从各种渠道会拿回来。时间慢,但不会丢失,总会到达村民手里。照片拿到之日,村里又是热热闹闹,大家轮流欣赏,七嘴八舌,照得靓的,高兴得合不拢嘴,照得丑的,在众人面前羞羞答答。

不少家庭,把照片装进相框,挂在门口墙上。家里来人,一眼就见,免不了瞧一阵。我家也如此。门口挂的,还是几个相框。父亲走的地方多,照的相自然比一般村民多。人们还有相互送照片的习惯。日子一久,门口成了照片展览点。俩兄弟的那张合影,挂了好多年,直到2006年我家房子翻新。我常年在外,之后,偶尔回去,忘了问在家的妹子,照片的下落。晚年,父母亲到县城儿子家生活,哪里还记得起五十多年前的一张照片。渐渐地,这张照片,同样迷失在我的记忆之外。

现在,我的父亲和大爹已撒手人寰。一个住在村边的竹林下,一个歇在山上的林间,清清静静,与世无争。在另一个世界,俩人虽不在同一个村子,照样会“兄弟情深”吧!

彼此相隔的时间长了,即使在梦里,很少出现父亲和大爹的影子。有一天半夜三更,我却在梦中见到那张兄弟合影照。我才明白,在我心中,他们兄弟俩的份量,一直还是那么重,重如故乡背靠的2181米的李和山! 

我珍藏的照片,有一张是我和二弟、大妹、二妹的合影。或许除了我,几个弟妹都不再记得,这张珍贵无比的“同胞情。”时间是1980年初冬。我们村子过哈尼族传统大年——十月新年。由于村子处在几个民族居住的位置,各民族过年的时间不同,一过年,客人一拨拨登门。照相师傅往往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喂饱衣兜。

我们兄妹照相的地点,在村边小学校球场。师傅也是从县城迤萨来的,一个瘦成排骨的中年男子,态度和蔼,爱讲笑话。两个月前,才16岁的我,已经成为一名公办小学老师,每月拿国家俸䘵34元。以现在的用人条件,这个年纪当小学老师,怎么可能呢?从照片上透出,春风得意的我,在村里俨然已是出人头地之人,飘飘然。我看得到的天地,实在只有巴掌宽。我的衬衣手袖上,炫耀似地戴一块表,是父亲用90块钱,买给我作参加革命工作的纪念。卖一头含辛茹苦养三年的猪的价格啊!表是跟三寸不烂之舌的外来者买的,刚戴几天时,还好噜噜的,走着走着,走不动了,修了几次,越修越烂。父亲知道手表的悲惨遭遇后,气得酒量大降。这帮江湖骗子!

这天下午,万里无云,阳光灿烂。球场上照相的人熙熙攘攘。我们的背后是青山、梯田、竹林。二弟14岁,大妹11岁,二妹6岁。遗憾的是,照片上缺了才两岁的三弟。二弟还没我高点,在公社中心小学读附设初中;大妹没上过学,像当时的女娃娃们,过早投入流汗苦生活的行列;二妹像一株小小的嫩包谷,光脚板夹泥巴。除了我,表演老道点,几个都不懂得抓表情,照的有些呆板。可能是阳光强烈的原因,虽不至于瞎,眼神刺的微微走样。

要不是前几年,我在清理大堆照片时发现,记不得有这么一段动人的插曲了。往事并不如烟。一打开回忆的木门,四十多年前的事清晰了然。看着发黄的照片,我的眼睛潮湿起来。曾经那么年少、天真、纯朴的兄妹,每个人的经历不同,生活环境有别,在岁月飞速消逝的风风雨雨中,我们都无一例外地老去。我们兄妹,不过是为一张肚子劳碌的草民,然而,一娘生的娃娃,血脉之情浓于水,相互照应、扶持,从来没有为某某事翻脸。

凭现在的技术,完全可以把这张照片翻新、放大,一人保存一张。但我想想后觉得,还是算了。那个年代已经回不去,何必看着照片伤感,我们兄弟妹子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我的散文集《清音》里的那张个人照,是我的朋友、彝族诗人黄光平,在他故乡的山上拍的。那是1997年春节,我去他的衣胞之地鱼他得过年,待了好几天,朝日淹在酒杯,亲身感受了彝、汉两个民族一点就着火的盛情。山上寒风肆虐,遍布奇形怪状的石头,我坐在枯黄的茅草间,穿贱内织的厚毛衣,一蓬长卷发,胡子拉碴,右拳头托着下巴,仿佛是刻意模仿罗丹的著名雕塑《思想者》。那时,我在暗地里以浪漫主义者自居,其实不过是骗自己而已,可见我多浅薄。

我记不得认识黄光平的具体时间了。之前,读过他的一些东西,有汉子气,不像许多人那样隔鞋騒痒、哼哼唧唧。听说他在当兵时参过战,负过重伤,幸亏命大,活下来。直到见到真人,人高马大,说话直爽,喝酒豪气,合我的脾性。我们就这样交往了,即便多久不见,并没有疏远,见了,有亲切感,一声“老表,”什么都表达了。对他的故乡和亲人,我写过一篇《留步鱼他得》,后又重写为《回望鱼他得》。这是一个我永远不可能忘记的地方,这是一些我永远不可能忘记的亲人。

这张照片之后,随着新世纪的到来,我的生活方式有了大的转变,对自己逐渐有了节制能力。不再保留卷发,改为平头。黄光平的摄影美感不错,为我拍下一张如此表现个性的照片,留住了我年轻时代的一段光景,可供我在有闲心时怀念、回味。

散文集《清音》出版多年了,现在提起它,王婆卖瓜一样,我有点脸红。一本年代久远的书,若有生命力,它自然会活着,若不过是一把瘪谷,它就会被风吹掉。至今,偶尔有人会提起这本书,当然,还要对照片说上一句“年轻时帅嘛!”话没说破,我明白含义:这家伙邋邋遢遢,不讲卫生。 

“鼓浪屿四周海茫茫,海水鼓起波浪,鼓浪屿遥对着台湾岛……”《鼓浪屿之歌》,曾是我在青春时代爱唱的歌曲。这首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薄雾般缭绕在心头。当时的社会封闭,鼓浪屿离我实在太远太远了。想不到几十年后,靠现代化的交通条件,我轻易见识了鼓浪屿。

2013年底,我和贱内去看望在那边上大学的女儿,趁机玩玩吃吃,开眼界,见世面。鼓浪屿是多年来非常想去的一站。我问孩子,给去过鼓浪屿了。她说,去过了,我领你们可以看看。于是,她当向导,我们从厦门乘船渡海,不要多趟就到了。游人就像赶街子,挤满形形色色的面孔,但凡风景名胜,拥挤是正常现象,何况鼓浪屿的名气烫人,不挤才怪。呼吸着腥气味的海风,眼睛睁得大大的,这儿瞧瞧,那儿看看,围着1.91平方公里的小岛,转了一圈。虽浮光掠影,还是感受到了鼓浪屿独有的摄魂力,扩展了我的行游版图。走饿了,又品尝了当地的小吃。

突然,哪股神经打通似的,想起旧日看过的一篇介绍舒婷的文章,说她的家在鼓浪屿。我当然不会冒出拜访她的荒唐念头,也从来没有攀名家抬高自己身价的欲望。我读她的作品少,但知道她的那首名诗《致橡树》,如雷贯耳,被无数人痴迷。

我们没买哪样东西。可是,既然来了,不能空手走吧。最好的方式还是照相。掏出那部烂便宜的傻瓜相机,请一位陌生男士帮我们照相。天阴,灰蒙蒙,海风吹拂着,在海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我们一家三口,女儿站在中间,留下了鼓浪屿之行的“美好回忆。”

我把照片放大,装在镜框里,搁在书房。有时,身心疲惫了,看看这张照片,眼前就浮现出鼓浪屿风光。时间飞快,一晃十年了。

责任编辑:卢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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