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吉:红河“歌手”

作者:林华 发布时间:2025年06月06日 15:03:47

我的同学艾吉酷爱歌唱,是性情中人。他的歌声深情而悠扬,是从心底流淌出的情感。我以为,艾吉的生活里,如果缺少了歌唱,他一定不会是今天的艾吉,也不会成为如此优秀的诗人和散文作家。正如他自己说的:“歌声就是生活,影子那样跟在身边,庄稼那样滋补生命,象清新的空气吹拂,艳丽的花朵开放”。他不仅用歌声传情达意,更用勤奋的写作,歌唱美丽的红河故乡、歌唱勤劳质朴的哈尼民族,歌唱大山里的劳苦大众,书写他们的勤劳智慧、苦与乐、血和汗。

艾吉会唱许多歌。这些温暖心魂的歌,他唱了三十年。他欢乐时唱,忧伤时也唱;唱完了,会流泪,会默然,会更加热爱他的故乡,他的追梦家园,热爱他血脉之源的哈尼民族,热爱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父老乡亲们、同胞姐妹们、妇孺孩童们。

记得在鲁院,每当大家群情激昂,不能自持时,他总是第一个自报奋勇走上前来,而他优美动听的歌声,更是常常把团聚的欢乐气氛再次推向高潮。他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是从听他的歌声开始的。正是他的歌唱感动了我,温暖了我。而当我拜读了他一篇篇优美深情的散文后,我更是被他感动了,温暖了。他的率真,他的质朴,他的忧伤,他的倔强和坚持,让我感同身受。艾吉是这样地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热爱被红河养育了的土地和人民。我从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似粗旷壮实的哈尼汉子,会有如此敏感、细腻、温柔的心灵世界。他是那样地容易感动,那样深情地爱着故乡的一草一木,一方土石,一寸山林,甚至一片绿叶,一缕和风,一片云,一声鸟鸣,一朵花。他的笔下永远有写不完的感动、人事、风景、还有痛和爱。这些和他的歌声一样优美动人的文字,一样真挚炙烈的情感,让我记住了这位哈尼族诗人,让我也开始向往美丽的红河,美丽的梦幻般的梯田,向往如诗如画的——七彩云南。

艾吉曾说:“我出生于红河一个叫哈批的青山绿水和梯田环抱的村庄。那些朝日不离泥土的贫苦劳动人民诚实劳动的精神,是我学习写作的榜样;故乡、母族、大自然,是我创作的支撑点和源泉。”

美丽的大山,梦幻般的风景,艰难而困苦的生活,生于斯、长于斯的这片土地,赋予了艾吉质朴、真诚、独立而倔强的性格,也给了他一颗仁爱、敏感又温柔的心。这性格,让他不会虚伪,不会掩饰,让他拒绝权贵和财富的诱惑,让他很难融入城市生活的嘈杂、忙乱、冷漠和孤寂,那颗柔肠百转的心灵,常常感到无依无傍、不堪重负,折磨困扰着他,更时时刻刻被他的所见所闻感动着、激励着,心潮澎湃着。

于是,艾吉拿起了笔,用心灵的歌唱,去安抚这颗躁动不安的心,去释放他的迷惘,他的渴望,他的感恩,他的大爱无疆!如此,就有了今天作为诗人和散文作家的艾吉。二十多年的笔耕不辍,艾吉收获了不小的成果。他于2012年加入中国作协,曾获第二届、第六届云南省文学艺术奖,滇东文学奖、中国少数民族作家“我的中国梦”征文奖等多项奖。已出版诗集《沾着青草味的乡情》《笛声送别》《山上》;散文集《清音》《散步红河》《吉祥寨神》等。2012年,艾吉参加第十届中国作协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评委。2022年出版、中国作协重点扶持作品的长卷散文《梯田里的哈批》受到广泛好评。 

谈到生活与写作,故乡与写作时,艾吉说:“我写作,实在不过是把一些感动着我的人事、风景,用文字记录下来。值得欣慰的是,我始终记住故乡的养育之恩,用这颗还能以血性跳动的心,热爱着所有值得热爱的人、动物、山水、草木、庄稼······”。在今天“如此眼花缭乱的世道,我仍然抓住手中的一支笨笔不放,是故乡在背后支撑着我。比起同类非同类的写作者,我没有出众的才华,没有下笔灵感喷涌的神的相助,我是全靠故乡的恩惠,象父老乡亲懂得一点点道理“挖好一丘田,仅仅只会提起锄头是不够的,泥巴溅满全身不说,还要会把田挖成‘金盆’”。

他又说:“自从不知天高地厚地混进写作的人群,故乡在我的文字中频繁出现,却又被我搞得面目全非,而于心难安。多年来一直狂想,该为故乡写本不含杂质的书,告慰死去的先辈,温暖尘世中受苦的生者。”

让我们先来听一听他的歌声吧。

无论是热情洋溢的颂歌,还是优美动人的情歌,疑惑是悲伤婉约的哀歌,我都想听。这些歌是从生命之源和心灵深处生发出的天籁之音,我想如果艾吉喜欢,我也都会喜欢的。不要担心听不懂歌词,无需翻译,只要用心去听,用心去体味,就会明白其中所传达的含意。因为,人类共同的情感可以跨越不同种族、民族、国家,为居住在世界上每一个角落的人群所拥有共生。正如艾吉欣赏《阿细跳月》,会感受到哈尼民族的铓鼓舞一样的震撼,我若欣赏会感受到高山族丰年祭的壮观一样。

让我们再来读一读他的诗歌和散文吧。

艾吉的诗歌和散文有两大主题:故乡和父老乡亲是他永远的书写和讴歌对象。首先是故乡,那是艾吉的精神家园,心灵的庇护所,灵魂的栖息地。他唱着故乡,写着故乡,从不知疲倦。他的诗歌质朴中见真情,纯净中见华美。它的散文抒情的笔触,浓郁的情感,点点滴滴含情,真真切切热爱,语言质朴,直抒胸臆。他常常从身边发生的最细微点滴的人和事物入手,生发出自己的人生感悟,描写红河两岸哈尼人民的生活和劳动,描写家乡的美丽、安宁和困苦。这些诗歌和散文,不仅仅是红河,是哈尼民族的一幅幅风情画,一首首动听的歌,是历史与现实交互影响作用、演变推进的真实呈现,也是他个人心路历程的真实记录。

艾吉在《拥抱故乡》中深情地写到:“故乡馈赠给我的太多太多,再伸手,有贪得无厌之嫌了。下来的事情,该是拷问自己,在那样一刻,你在一边,看见忙碌中的故乡,缓缓抬起满脸的沧桑,你是否会狂跑旷野,放声痛哭。你被宠坏了,你似乎只懂得品味惬意”。

美丽的红河是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家园。在艾吉笔下,红河迷人的风景俯拾皆是。这部分内容,艾吉的散文更见优美动人。越是细微点滴之处,对于艾吉越是入眼、入笔、入心。艾吉写到:“早些年回故乡,更多为好玩。欣赏春天山上的鲜花,沉醉与夏秋梯田的碧绿、芳香和金黄,在冬天森林寒冷的寂静中倾听枯叶的飘落、松鼠的跳荡、鸟儿的哀歌。一切都是轻松美丽的”。

彩虹是一种自然现象,但在城市里却难得一见。当下都市人想要欣赏它那虚无缥缈的神奇,昙花一现的美丽,怕是只能钻到故纸堆里寻找了,或是跑到空气清新的乡村,才可一饱眼福。然而,在艾吉的家乡,彩虹是十分常见的美景。他说他特别喜欢看彩虹,看见彩虹就会狂喜、动情。在新出版的散文集《吉祥寨神》《彩虹》一篇中,艾吉向我们描绘了他家乡的彩虹。他写到:“在乡村,彩虹是常客,尤其是春夏季节,雨水撕烂乌云,淅淅沥沥收工时,阳光一来,村边树林下的龙潭,彩虹无声无息地穿越村子上空。这个记忆从很小就留在我的脑海。”这情景,让他情不自禁想到英国诗人华兹华斯的诗《每当我看见天上的彩虹》里的诗句:“每当我看见天上的彩虹/心儿就激烈地跳动/我年幼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成人之后还是这样/但愿到老时依然是这样”。艾吉认为:“看见彩虹会激动的人,胸中必有一个赤子之心。他不一定成为诗人,但他是生活的痴迷者”。艾吉正是这样一个生活的痴迷者。他说:“我是幸运的,乡村生活的纯净养育,使我至今还保持着见一只鸟、一棵树、一朵云也会心速加快的优良品质”。 

我想,艾吉如此地眷恋故乡,执着于写作,一定是美丽的彩虹,艳丽的花朵,婉转的鸟鸣,还有许许多多如彩虹、鸟语花香一样美丽醉人的风景,美丽动听的声音,给了他最初的感动,最初的欣赏美,感受美的情性陶冶和文学洞悟。由此,他的笔下才源源不绝地流淌着爱的热血和激情,爱的文采和绚丽。他是情不自禁要去歌唱,去写作,去抒发情感。没有人要求和督促,也不为荣誉和金钱。艾吉,这个从大山里走出的哈尼后生,这个纯粹的“乡村人”,就这样带着对故乡深沉的爱恋,开始博览群书,观察社会,思考人生,勤奋练笔,走上了写作之路。

《散步红河》是十多年前完成的散文集,集中描写了红河这块三万二千九百多平方公里大地上的人事、风土。

一年之际始与春。春天是万物生发的季节,也是播种希望的季节。艾吉把《早春的红河谷》放在了第一篇,我想是用心良苦的。这其中是否就蕴含了他的人生理想,他对于民族的春天,人生的春天的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希望。艾吉笔下的这条母亲河是这样宽广、柔美、亲切和温暖。他认为故乡就是天堂,另外的天堂是没有的。艾吉深情地写到:“我热爱红河,感谢红河养育了我。无论是名胜、天堂、怎样涌进潮水般的旅游者,那里不是我生命的栖息地。我不敢说红河是最美的,但我爱他胜过爱任何一处。天堂并不存在,那么我偏激地把红河当作天堂吧。在这块土地上,我喜欢像风任意吹过,从一座山岭到另一座山岭,从一个季节到另一个季节,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从一种日子到另一种日子。”

我没有到过红河,但我读过前苏联伟大作家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那条蜚声世界的顿河和哥萨克民族骁勇善战、誓死保卫家园的大无畏精神,曾经深深地震撼了我。艾吉也曾经把顿河和红河相比较。他是这样描写他的感受的:“红河从未像顿河那样引起世人瞩目。从肖洛霍夫的作品里,我被这条草原上有时如绵羊温柔,有时如烈马不羁的河流迷住。但我更爱红河,这条哀牢山的动脉,粗大地在崇山峻岭中扭动,猛力一抖,又把半截身子甩到地势平坦的热带。这是我的滇南河流,这是与哈尼族不可分割的河流。我总是为我家乡的这条河流自豪。红河是写不尽唱不完的。”

赞美和讴歌劳动人民,尤其是妇女和先辈逝者,是艾吉写作中的重要内容,也是和故乡紧密相连、不可分割的统一体。

艾吉在他的散文中说:我的故乡,“山是绿的,水是清的,天空是蓝的,雾是白的,空气是干净的,庄稼是饱满的,畜禽是肥壮的,人们是相爱的”。然而,“它不是人间仙境,不是给观光客提供猎奇和舒适,它是穷乡僻壤”。让艾吉痛苦的是,红河的风景是美丽迷人的,红河两岸的人民却始终没有摆脱艰难困苦的生活境遇。艾吉说:“乡村没有那么多奢华与享乐,高楼、车子、大街、信息等,却会有贫困,甚至饥寒交迫、疾病、流血。然而,大山的儿女,多大的苦难,他们用坚硬的骨头和坚忍的心灵承受着,爱下去,恨下去,该笑而笑,该哭则哭。他们不追求做历史的创作者,只以诚实的劳动,塑造着民族不屈不挠的品质。艾吉说:“劳动让人们像泥土一样干净。他们从不在意别人是否关注自己。劳动本身就是他们的活法”。“我的父老乡亲,脚丫巴塞满农活,他们不哼劳苦,不会说孤独寂寞,忠实地尽着上苍派定的义务和责任,教我顽强,纠正悲观。没有人把他们当作一回事,只有我,崇敬着他们风吹雨淋中躬腰耕作的身影”。早在1990年,他就满怀深情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我最初的家在这里

最后的家也在这里

四季丰收的田园诗

诗人就是流汗者

跟他们为伴

带上草帽

生活的太阳永不落

艾吉笔下的人物都闪耀着人性的光芒。他们勤劳、质朴、诚实、善良、坚忍顽强又相亲相爱。他们有着最淳朴的人性的本质精神。他们没有财富,没有权势,没有可以炫耀的资本,然而,他们都有一颗宽厚、善良、仁爱、豁达的心灵。他们是生活在当下全球化背景下最底层最无助的劳苦大众,也是这世上最可爱、最高贵、最应该得到尊重的人。从幽默快乐,口才出众的阿波咪谷,阿哲洛马的乡村歌手阿英,到老实本份、一生牛命的“牛老倌”,跛脚的悲催的堂哥┉┉

改变自身命运,做民族文化的传承人,曾是艾吉走出大山,走向更广阔天地的源动力,也是今天他抗拒世俗社会强大推力的最后坚守。他说:“我不得不承认,我是靠感情和心灵生活的人,我是始终如一地以哈尼族的赤子出现在世人面前”。 

对女性的赞美,是艾吉写作的重要内容之一。这部分他写得情深意切,甚至沉重。我感到每一篇,艾吉都动用了他全部的情感资源。他的情感如洪水滔滔,泥流入海,一路狂奔,而我也读得心潮澎湃。他缅怀哈尼古歌中的巾帼英雄戚和都玛简收;他颂扬哈尼族女性的勤劳善良,也叹息她们的悲苦辛劳;他赞美美丽淳朴的哈尼姑娘,为他远去的爱人黯然神伤。他那颗敏感的诗人的心,常常为她们所牵引着、激动着、振颤着。

艾吉在《不朽的身影》中有这样一段话:“在我的脑海和文字里,经常晃动乡村哈尼女性的身影。时间久了,就像在永远没有尽头的坡上,汗水淋淋地爬上去,感到疲惫不堪,无数次倒下,又无数次站起来。但怎样努力,想把她们拒绝在视线和记忆之外,她们的身影依然如河谷飘上来的浓雾,散去又聚拢来”。他又说:“我的亲人之外,从某种意义上,任何哈尼族女性都跟我有树根缠绕般错综复杂的关系。我是靠所有我的母亲那样的哈尼女性,不断修正自身让她们的汗水泪水冲洗我的血液中的污垢,提高作为男人的骨头的硬度。”这些哈尼族女人,“她们是十辈子也看不够的。苦难浸泡出的她们的身影,是世界上最壮观的风景。她们生养的我,看着她们的身影,一颗男儿心,已经懂得了暗暗的哭泣”。艾吉曾《这些哈尼族女人》里写下这样的诗句,倾诉他对哈尼女性的崇敬和热爱:

这些哈尼族女人

像非洲的黑女人

瘦弱的身躯

托大一个民族

离去时只有空骨头

这些哈尼族女人很少流泪

而她们的儿女们

唯有泪水才能尽到孝心

当谈到自己母亲时,艾吉更是满怀深情,撕心裂肺。她说:“我被一位目不识丁、不会讲汉语的女人所生,她除了病倒的时候,瘦弱的身子哪天不忙碌得晕头转向。我母亲的境况,大体代表了哈尼族女人的人生轨迹。我看着她们。看够了她们落地才睁开眼就有农活等着长大,看够了她们起早摸黑,怎样过早钻出皱纹、熬白头发,看够了她们最终忙完一口气,忙进黑棺材里面,还清一部分不知是欠谁的债务,交给后人继续忙下去,看够了她们每朝每夕割掉心头的肉,人会达到感动的极限,而只想像石头闭嘴”。“傍晚,城里的女人们,吃饱喝足后,出来散步,或逛商店,或在公园、广场跳舞,山里的哈尼女人,那时才刚刚理出一天生计的头绪,从农活费力地拔出脚来。山山岭岭的坑坑洼洼,人从这棵树下,那蓬草丛,她们的身影,零零散散的汇拢到几条扭紧大山的坡路,在夕阳的映衬下,是那么凄凉,又是那么高大”。 

的确,把故乡当作天堂,把民族传承当作己任,把父老乡亲当作最崇敬的人,做一个为民族强盛有担当的人,一个听从于自己心灵召唤的人,是艾吉一生的信念和追求,也是他能够坚持写作的目的和原动力。他曾经把他的大爱,他的深情厚意,浓缩在这样的诗句里:

我的脐带

埋葬在这块土地

我的灵魂

居住在这块土地

我漂泊到哪里

带走的只是影子

无论我高兴或痛苦流下的泪水

都是献给这块土地的爱情

如今,每当我想起艾吉的时候,就会陷入一种莫名的惆怅和感动,就会想起那个居住在都市里孤独寂寞的“乡村人”,那个忧郁、敏感、柔情似水的哈尼族诗人,那个纠结在传统与现实之间,被使命、悲悯、忧患、无奈所苦累,痛且快乐着的艾吉,那个青山绿水、田园牧歌式生活永远的守望者,那个红河岸边永远的歌手······

责任编辑:目则珠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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