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关有座将军庙，背靠苍山，下临洱海，环境清幽，是个绝妙去处。我第一次到那里是1978年。

将军庙是一座平凡的古寺，院不深，内有二层，据说供奉着唐天宝年间率师十万南征的李宓将军塑像。“血流成河，积尸壅水，三军溃衄，元帅沉江”是那场战争的结局，可让苍天垂泪，江河悲歌。明代云南点兵官邓子龙曾凭吊道：“唐将南征以捷闻，谁怜枯骨卧黄昏，唯有苍山公道雪，年年披白吊忠魂。”不知是年久失修或是其他原因，那飞檐流丹已变得颓塌浑驳、蛛网密布；贴金彩绘的泥塑荡然无存，唯留断壁残垣、依稀可辨的几尊菩萨底座与村民偶尔插祀泯灭的高香。刹是一番清凄萧怆样。

进庙门，一条石板铺成的甬道直通正殿。两侧是花台花圃，均长满了蒿草野蔓，一棵棵从石罅中越出的芦苇花比人还高，它们东倒西歪，零零落落，漫不经意的样子，显出难得的自由散漫，走在甬道上要不时拨开横斜的蓑草才能顺当通过。回顾四周破檐坍瓦，仿佛走进“聊斋”奇境，令人心悸，甚至毛骨悚然，同时又不失“百草园”的雅趣：朵朵桔红色的臭菊花间或从草丛中伸出脖颈，展开甜甜的笑脸，而大理特有的粉蝶在一只只，一对对，一群群，不时上下翻飞，在这些野草花卉中轻盈曼舞，翩翩然，似与游人同逗共乐。 

寺庙周围苍松翠柏，绿树环绕。缓缓的山坡，小青松连绵成片，倘不进庙，在林间草地上稍坐，松风高士，白云掠空，透过阴翳的林木，隐约窥见古寺的黄瓦红墙，也令人心旷神怡。门前有棵大榕树，树围粗，五、六丈高，枝枝桠桠向四面伸展，占地一百多平方米，它托着繁密的树叶，如伞如盖，千百年来总以强健的身躯庇荫古庙不受风霜侵蚀，不能不为人钦佩。将军庙前，“哗哗”之声不断，寻声望去，寺庙左后一条瀑流从山顶沿崖飞泻而下，如龙倒挂，银马坠崖，又似白练垂空。青峰叠翠，古刹流泉，实有一番诗情画意，本地人称之为“南阳溪”。在此之前我从未看过瀑布，不禁为这如练如幔的天落银河扼腕惊叹，情激之中总欲舔吻如雨如烟的飞沫。俗称苍山有18溪，不知其余溪涧较之如何？想更胜矣。

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我常梦萦魂牵将军庙与南阳溪。

不久前我又重访将军庙。沿途大理石石级齐齐整整，镶嵌有致。半坡上加盖了一道山门，每人收门票3元方能上山。庙前古榕依旧，四周却围起了一人多高的铁栏，虽有防攀登之妙，却也有古榕被囚并与人隔绝之嫌。庙宇白墙黄瓦，流光浮彩，修缮一新并进行扩建，较之原来宽敞多了。

我关心寺后的飞瀑，左顾右盼，几经辗转仰视方见山顶丝丝“银霞”流动。可能是旱季水流少，可能是庙宇扩建蔽挡视线，那种飞湍倾泻的气势已不复存在。流泉依托的石壁如一尊巨大的碑体洁白晶莹镶嵌在寺后山坡上，光滑的脊背经长年山水冲刷形成不规则的瓦楞沟状，袒露在阳光下，休闲无事地沐浴习习的春风。一批少先队员在石崖上攀上滑下，好危险！带他（她）们来的老师呢？原来在涧边草坪上“杀”象棋，着迷的样子早已忘乎所以。

庙宇人头攒动，几乎连拍张全景照片的位置都找不到。之中有焚香礼拜的老者，有提食拎茗的游客，有嬉戏打闹的儿童，不知他们是来瞻仰南征将军李宓，凭吊枯骨横卧的十万唐兵，还是度假消闲，一睹美好的河山？只见如海的人潮留下四散遍地的瓜果皮屑，以及狼藉水边的拉罐筒、冰砖盒、浑浑杂杂，不堪入目。

我踏着如茵的青草在涧边徜徉，悠悠的钟声与潺潺流水在身边回荡，不禁再次想起了十数年前静谧、清幽的将军庙、南阳溪来，虽然在古朴、静穆中不免有几分悲凉，几分凄沧。

1995年5月于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