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沐晨曦一进报社大门就碰到了记者部的主任杨姨妈，杨姨妈是沐晨曦的顶头上司。显然杨姨妈老远就看到了沐晨曦。大声打着招呼：“哟，晨曦，没去采访吗？”

沐晨曦赶紧说：“杨主任好，中午去。”

杨姨妈翘起兰花指说：“晨曦，今天气色不错呀，口红很好看哎，很配你这张小白脸，这样一画可是太好看了。”听着杨主任的夸奖，沐晨曦很受用，嘿嘿笑着说：“谢谢主任的欣赏，我来拿记者证。”

一听说沐晨曦是来拿记者证的。杨姨妈迈着猫步凑上前来故作神秘地悄悄说：“哟，晨曦，你不知道啊，今年新办的这个记者证啊，大红色的，像个结婚证一样，很喜庆呢。你今天领了记者证，赶紧再去领个结婚证呗，这样就双证齐全、双喜临门了。”说完杨姨妈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沐晨曦赶紧说：“饶了我吧，考个记者证都这么难，还要再去找一个人陪考结婚证不是更难了吗？受不了唉。”

“难道你还没有现成的结婚人选？我给你介绍一个怎么样？要什么条件的？同行不要吧，如果要你还不早就谈了。警察要吗？还是要老板？”

“我无所谓，关键是没人要我呀，像我这种在城里一没房二没车连个省城户口都没有的小姑娘谁稀罕呀。”沐晨曦自嘲着说。但在杨姨妈说“警察要吗”的时候，沐晨曦的心底闪过一个警察的身影，艾程夕？沐晨曦的心紧缩了一下。或许，再奋斗几年能和艾程夕坐在一起喝杯咖啡了，但那时候的艾程夕还会是现在单身的艾程夕吗？沐晨曦是很现实的一个人，她不允许自己无端祈盼吃天鹅肉。

“那是你没遇到心动的。”杨姨妈用兰花指点了一下晨曦的脑袋。沐晨曦在杨姨妈的兰花指下就有些迷惑，明明眼前站着的是身高1米8的大男人。怎么感觉像是被老家爱八卦的大姨妈点了一下呢？

沐晨曦想，杨主任这个杨姨妈的绰号是哪个大神取的呢？还真是恰如其分啊。

看着高自己半个头的杨姨妈妖娆地翘着兰花指，年过半百却没有多少皱纹的脸，沐晨曦呵呵地陪着笑。心里暗想，这杨姨妈还真够八卦的，上辈子一定是得罪了哪位神仙，这辈子不仅投错了胎，还入错了行。沐晨曦心想就凭杨姨妈这妖娆的身段和这张不老的脸，做新闻真是可惜了，如果他进军演艺圈有可能成为明星，那就没有了李玉刚什么事了。

就在沐晨曦有点走神的时候，杨姨妈突然说：“哎，晨曦，你那个学校的选题什么时候去采访啊？得抓紧一点，学校一放假你找人就不好找了。”杨姨妈就是这样的跳跃思维，嘻嘻哈哈之间，一点都不耽误工作。

“我约的今天下午。下午采访完以后，明后天应该就可以交稿了。”

“你采访的时候还是要注意细节，不要只采访老师家长什么的，连学生也要多找几个采访一下，听听他们的想法，你是不知道，现在的小孩子不得了，小小年纪想法多得很，有的思想还深刻的不得了。毕竟学生才是学习的主体啊，我们不能本末倒置。”

“嗯嗯，谢谢主任的指点。”

“等你的重磅出来了。我请你们吃饭。”杨姨妈的兰花指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我拿到记者证，应该是我请你吃呀。或者明天，明天你有空吗？”沐晨曦心想今天不能约主任，或许李涵宇真的来了呢。

“哎哟，明天？明天我还真不行。我要到妇联给他们当书香家庭读书比赛的评委呢。”杨姨妈掐指一算说。

“那改天喽。”沐晨曦一脸的遗憾。

“好的，我记上了，你欠我一顿哦。”杨姨妈冲着沐晨曦妩媚地一笑。

四

当总编室的章姐把记者证递给沐晨曦的时候。沐晨曦看着鲜红的封面，确实应该像是结婚证的样子。28岁的沐晨曦还从来没看到过结婚证，但她能想像得到，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她的同学中，特别是小学同学，有好几个小孩都会打酱油了，可她还是孑然一身。章姐拿着手中的一沓记者证感叹地说：“唉，干了一辈子新闻工作，之前的记者证都是墨蓝色的，等换成大红色了，我又拿不到了。”

章姐是前年退休后返聘的，退休之前也是在新闻一线冲锋陷阵多年，可以算得上是著作等身的人。可惜退休才两年，在新闻界已经没有多少人记起她的名字了。一退休就立马被隐如了尘烟，这尘埃落定的速度也太快了。才两年的时间，章姐已经从一个个性鲜明的记者蜕变成了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妈。新来的人，只有到总编室来办事的时候，才会叫她一声章老师，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在楼道里碰到，还以为她是哪个同事的家长呢。沐晨曦记住她，还是刚到报社时，杨姨妈推荐沐晨曦看过她写的几篇文章。当时沐晨曦感叹，写的真好啊。还猜想有这样犀利文笔的人应该是怎样的一位前辈呢？后来才发现，有着犀利文笔的人就隐藏在报社的总编室里，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大妈。

章姐又递过一张表格让沐晨曦签字，沐晨曦一看这表格上前面的名字都是她之前一直在仰望的报社大咖。这次的记者证发放管理非常严格，哪怕你原来在记者的岗位，现在转岗到后勤了，都不能再发记者证了。看到自己的名字终于可以和这些自己曾经仰慕、或者正在仰慕的大咖同在一起，沐晨曦心里滑过一丝丝的激动，这是自己来到这座城市奋斗了10年才得到的。

10年前，18岁的沐晨曦从一个偏远的小县城临安的一个小山村考到了省城的大学。她考上的大学是省城唯一的一所211大学。沐晨曦是那个小山村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在她之后村里至今还没有一个学生考上重点大学，最多也就是考上个二本，所以这也是父亲以她为荣的原因之一。的确，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沐晨曦感觉她的人生从此可以飞翔了。

结果10年后，当她拿到了像结婚证一样的记者证时，突然觉得她的人生其实才刚刚开始。

沐晨曦把记者证慎重地放进包里，她想，今天或许是她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日子，她现在应该找个人一块庆祝一下，但是在脑海里快速梳理了一遍，竟然一时想不出一个合适在一起分享的人选。

谁这么大中午的有时间和她庆祝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的东西？

沐晨曦默默地出了报社的大门。拿出手机准备扫一辆小黄车。却看到一条微信，是艾程夕发来的。艾程夕在微信上公事公办地说，他们领导想邀请沐晨曦采访一下他们参与的一个公益活动。沐晨曦想。现在真是什么单位都在刷存在感，连艾程夕他们特警队，也害怕被人遗忘，做个公益还想让记者采访，以便让更多的人知道。

虽然艾程夕的短信是公事公办的文字，但沐晨曦的脑海中还是一下就浮现出了艾程夕的面容。这是一个很对沐晨曦眼缘的小伙子，身材瘦瘦高高的，五官棱角分明，阳光、帅气，自信的眼神中偶尔会闪过几分羞涩。

沐晨曦和艾程夕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的。那天杨姨妈带着沐晨曦和另外两个记者去参加一个饭局，说是公安局的特警支队为了感谢报社的宣传，请他们吃餐饭。之前是杨姨妈策划了一个选题，写了一篇报告文学，宣传了特警支队的几位警察的媳妇，也就是警嫂。据说这篇报道拉近了特警支队和报社的关系，更促进了特警支队队员们家庭的和睦。沐晨曦是参与了这个选题的采访报道的，当然采访的时候并没有采访到艾程夕，显然艾程夕还没有结婚。

那天在饭桌上副支队长介绍了在座的几位特警，其中就有艾程夕。副支队长一说出艾程夕的名字，杨姨妈一下子指着沐晨曦高声说：“巧了，我们这位美女记者叫沐晨曦。这位警官叫爱晨曦，那他们不就是一家人了吗？我们的沐晨曦以后是不是就是警嫂了呀？”

大家哄堂大笑。

在大家的笑声中，沐晨曦忍不住看了一眼高大又帅气的艾程夕，恰恰艾程夕也正看向沐晨曦。四目一对，沐晨曦的脸一下就红了，艾程夕乌黑发亮的眼眸中也闪过几分羞涩……但很快艾程夕就端起果汁说来来来大家喝一杯。那天因为有了艾程夕沐晨曦的段子，所以饭桌上的气氛也就格外的融洽。在愉快的笑声中，杨姨妈和副支队长像两位慈祥的家长一样，硬是安排沐晨曦和艾程夕在众人的见证下互相加上了微信。微信加好了。杨姨妈和副支队长的两双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像极了相亲环节的高潮时刻，互动环节终于在杨姨妈和副支队长异口同声的“这回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的定论中落下帷幕。

饭桌上的话题早就转移到特警什么时候可以开枪？记者和警察是不是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刑警、交警、特警，哪一个警种更危险……沐晨曦的思维还一直停留在沐晨曦艾程夕两个名字上，心中也一直是小鹿乱撞，一种说不出口的、从未有过的悸动在心里来回翻滚……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

但是很快，沐晨曦一见钟情的感觉就被桌上的另外几位同行彻底地驱散到了九霄云外，那天在饭局上的还有电视台的几位主播，都是不说万里挑一也是千里挑一的台脸呀，个个风姿绰约、千姿百媚。见到艾程夕这样的帅哥，自然是荷尔蒙爆棚，轮番上前和艾程夕喝果汁搭讪，根本没给艾程夕留下再多看一眼沐晨曦的时间。

副支队长看着自己的特警帅哥这样受欢迎，满脸的得意。还悄悄地和身边的杨姨妈说其实艾程夕不是很适合做特警，因为长得帅，识别度太高，但是艾程夕很厉害，在训练中各项成绩都名列前茅，特别是掏枪的速度特别快。一听说掏枪特别快，电视台的小菲儿第一个站起来，端着酒杯就走到了艾程夕的身边，嗲嗲地说：“我就喜欢掏枪快的。”搞得艾程夕瞬间脸红到了脖子。副支队长哈哈大笑着说看看，我就说嘛，我们的英雄怎么会没有美女爱呢？

“难道艾程夕真没女朋友？”杨姨妈好奇地问。

副支队长说：“分了分了”。

杨姨妈借着几分酒劲儿，哈哈大笑着说：“分了好呀，失去一棵树，得到一片森林。”

“就是。”小菲儿搂过艾程夕的脖子，想强行敬他酒。艾程夕赶紧说：“我只能喝果汁，不能喝酒。有规定，不能喝酒。”小菲儿嘿嘿笑着说，我也只是给英雄送送温暖啊。

那天的饭局上，一直有叫小菲儿或者小朵儿或者小桃儿的美女不断围绕在艾程夕的周围。只到临散场的时候，艾程夕突然站到沐晨曦的后面，轻声说：“沐记者，我敬你一杯。”沐晨曦站起来，一仰头正好与艾程夕俯视自己的目光碰在一起，艾程夕的眼眸很黑，干净透亮，沐晨曦在艾程夕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心中有小鹿乱撞。沐晨曦羞涩地躲开艾程夕的目光。艾程夕又说“听说你写报告文学很厉害，有没有出过集子，送我一本看看呗，或者你有公众号吗？”

沐晨曦红着脸说：“没有，这两年都瞎忙活了，也没有找到好素材？”

艾程夕说：“改天到我们特警支队来采访呗，我们这边素材特别多。”

“嗯。”

“我等你。”艾程夕轻声说着，与沐晨曦碰了一下杯，转身回到了座位上。

那天的饭局后，虽然两人都有联系方式，但沐晨曦没有联系过艾程夕，艾程夕也没联系过沐晨曦。沐晨曦有时候甚至怀疑那天艾程夕是不是真的说过“我等你”那句话呀？如果他真说过，是不是希望沐晨曦先跟他联系？否则他就应该说是我来找你。呵呵，什么沐晨曦艾程夕呀，或许只是名字读音上的巧合罢了。沐晨曦心想，自己在省城只是个没有编制没有户口的记者，艾程夕高大阳光又帅气，自己怕是高攀不上，不能自取其辱。

现在突然看到艾程夕的名字，沐晨曦心里还是暖了一下。虽然是公事公办的文字，但至少证明了艾程夕还是记住了她。沐晨曦站在一堆共享单车前面给艾程夕回了信息。说：“可以呀，我们先做一个策划方案。”

艾程夕很快回过信息来，说：“或者下午我们面谈？”

沐晨曦想想今天的安排已经满满当当的了，就给艾程夕回了4个字：“或者明天。”

艾程夕马上回过来一个表情：“好的。”

五

扫好了小黄车，沐晨曦看了一下时间，快12点了，决定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再去采访。想到吃东西，脑海中一下跳出来的是距报社不远的小卷粉店，一个人的味蕾是最容易暴露一个人生活的环境的。尽管沐晨曦在省城生活10年，但是一想到吃的，最先跳出来的一定是家乡味道。但是想想下午的采访提纲还要重新梳理梳理，就决定选择环境相对安静的肯德基。骑上小黄车，到了肯德基门口，居然找不到停车的地方，没办法，又重新把小黄车骑回到报社门口放好。在走去肯德基的路上，沐晨曦想今天是遇到了什么鬼？一早上就领了个记者证，什么正事儿也没做成就到了大中午，感觉一早上都在原地转圈圈。

在肯德基点了汉堡和咖啡后，刚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坐下。就拥进来一大群学生，这附近有一所中学，学校的管理不是很严，中午学生是可以出来溜达一下的。反正距离约定的采访时间还早，沐晨曦打开电脑想看看之前的采访提纲。但发现在肯德基打开电脑感觉好像很假、很装，又赶紧把采访提纲从电脑上发到手机上，拿出手机来看。

仔细一看采访提纲才发现当时策划的太粗放了。比如说小学生的课外生活是上兴趣班还是赶作业？又比如一个兴趣班到底是要学什么呢？大类的有音乐、舞蹈、美术、体育、围棋、航模、机器人等等。小学生音乐兴趣班又有很多项目，民族乐器、西洋乐器等等，光一个民族乐器，里边就有什么琵琶、三弦、古筝、古琴、扬琴、冬不拉等等，西洋乐器里边又有三角钢、立式钢琴、手风琴、管风琴、脚踏风琴……五花八门。

想想这些多如牛毛的选项，沐晨曦一下子为自己的选题打了个问号，那么多的问题，采访了以后写出来有什么深度呢？会不会像记流水账一样的，最后搞得一地鸡毛还不讨好？

沐晨曦喝了口咖啡，准备再静一静。这时候旁边桌两个穿着校服小姑娘的对话吸引了她，只听剪着很短头发的小姑娘说：“我那个死小妈，整天跟我说让我这次钢琴考级必须怎么怎么样，她怎么不来练呢？天天说钢琴考级的事，她就知道我以后一定要弹钢琴吗？我以后偏打架子鼓给她听。”

只听另一个头发稍长的小姑娘说：“你知足吧，我那个死老妈才可恶呢，天天摆出一副万分关心我的样子说，让我学这学那还美其名曰是不想让我输在起跑线上！起跑线在哪里？谁画的？她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累得个半死，还偏要买把琵琶给我抱着，就以为我抱着把琵琶就站在起跑线上了。”

“是呀，这起跑线是个什么鬼?谁画的?在哪里？谁看见？太莫名其妙了。我那个死小妈也是天天拿着起跑线说事。搞得天天像要赶着去投胎一样。”短头发的小姑娘说

“哼。他们自己当年不努力，连个正经大学都没考上，现在天天来跟我说什么985、211的，我倒真想上个剑桥或者哈佛，他们供得起吗？还说起跑线了呢。”头发稍长的小姑娘一脸无奈的说。

“看看我的同桌老兔子，人家的一双鞋就够我们家一年的生活费。我那个死小妈还特搞笑，还提醒我说不能跟同桌谈恋爱，我倒是想跟人家谈呀，人家愿意看我一眼吗，哦，太搞笑了。”

……

沐晨曦暗喜，学生们这样真实的想法，可能真去采访时还听不到呢。沐晨曦甚至认为，这城市里小学生的户外生活，说的高雅一点叫丰富多彩，说的低俗一点就是兵荒马乱。看看身边的同事，只要有孩子的，基本上生活都被弄得鸡飞狗跳。有孩子的同事，每天临下班之前，要火急火燎地去接孩子。接完孩子一进办公室基本上都在抱怨辅导孩子怎么这么难？报社有个美编，年纪跟沐晨曦差不多，居然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天天忙得脚后跟不着地、蓬头垢面的。她们俩在一起，没谁会认为她们是同龄人，感觉就像两代人一样。难道是当了母亲让人一下子长大了一辈吗？

看着当了家长的同事们疲惫不堪的样子，沐晨曦有种隔山观火的感觉，庆幸自己现在还没有结婚。

是呀，现在只要一谈到教育，最时髦、出现频率最高的词不就是起跑线吗？是呀，起跑线在哪里？谁定的？但是谁又能回避起跑线问题呢？起跑线确实像一根针，深深地扎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沐晨曦想，全世界没有几个人能跟伊万卡比起跑线，人家一生下来起跑线下就垫着180亿美元，而自己的起跑线是在穷山僻壤的一个小山村……想那么多干嘛呢？还是赶紧做好功课，准备好今天下午的采访，因为这是自己拿到记者证后的第一个采访。

或者明天，看到太阳升起来，一切都会美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