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20多年前的事了。

　　我们班的春兰有4天没来上学了，于是我便踏上了家访的山路……

　　爬上一座山头，远远地看见那个山梁之上的山崖下面冒出一间低矮的草屋。沉重的云朵从峡谷里吃力地升腾起来，不断地遮住了黑色的山崖以及下面的草屋。

　　气喘吁吁地爬上一段陡峭的山坡，一棵高大的柿子树遮住了草屋，唤了几声春兰的名字，回应我的却只有那只不停地围着红泥鞋子狂吠的狗。草屋的门是开着的，一眼望进去，低矮的草屋里没有多少家当。屋子中间是3块石头支起来的火塘，一个铁三角支架上面是一把漆黑的铝壶，里面的沸水正冒着腾腾的蒸汽。我站在院子里叫着女孩的名字，除了山崖以外，没有什么回声。沿着一条隐隐约约的被草丛和树隐蔽的小径，绕到草屋背后，只看见草屋背后的山崖向里面凹进去的空间里，一头牛站在里面，低头吃着几根黄绿色的玉米秆。

　　在牛的背后，我看见半个面孔。从牛背上面露出的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显出了一丝胆怯。眼睛没有眨动，也没有转动，一直在注视着我。牛悠闲地甩着尾巴，尾梢不停地拍打在那人戴着的一顶破旧的靛青色帽子上。

　　我对牛背后的人大声问：“阿叔，你是春兰的父亲吗？”

　　站在牛背后的人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是春兰的班主任，她有4天没去上学了。我来看看。”

　　那人还是站在牛背后没有说话。

　　“阿叔，你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等那人慢慢地从牛背后走出来，才发现他是一个矮小的男人。来到草屋前，我刚坐下来，山里人特有的烟火味道温暖地窜进鼻孔里来。在这些大山深处的草屋中，从来都是没有烟囱的，炊烟总是在屋子里缭绕着，天长日久，屋顶、屋梁、柱子、床铺等屋里的东西，都会被烟尘染得一片漆黑。那男人在那里站了两三分钟后，猛然醒悟似的从床边一只失去了颜色的麻布袋里拿出一把旱烟叶来，递给我，我摇摇头说不会抽。他又羞怯地把手里的烟叶放了回去，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眼睛里显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我对他说：“阿叔，春兰没去上学，再拖下去，她的课程就赶不上了。”

　　他站在我面前，用手臂使劲地擦了擦鼻孔里淌下来的清亮的鼻涕，用浑浊的口音饶声饶舌地说：“粮食一颗也没有了，她妈病倒在床上，看病的钱一个也没有，劳动力也没，哪还能供她读。读书她是不能去了。”

　　我知道山里人家不让自己孩子读书一般都是这些原因。但我还是对他说了好多不能耽误孩子的话。他又不说话了。沉默了好久，我等不及了，催问他的意见。他同样是重复之前的话。良久，我发现靠墙的地方，有一笼斜挂着的早已被烟火熏黑的蚊帐，蚊帐轻轻晃动之后露出一个女人苍老而惨白的脸孔，灰白色的眼睛注视着我，无力地说：“老师，都已经让你垫付了两年的学费了，我也想让娃儿去读……”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男人又在她耳边说：“粮食一点也没有了，看病的钱一个也没有，劳动力也没，哪还能供她读书。读书她是不能去了。”

　　我不时望着屋外渐渐下落的太阳，对站在面前的男人和躺在床上的女人说道：“再苦不能苦孩子，还是让春兰去上学吧？”可那男人仍是那句话。

　　太阳就要落山了，我还要返回学校。只好走出草屋，模模糊糊地看见春兰躲藏在茂密的树叶之间，好像在给我送行的样子。当我一步一步地离开那草屋时，隐隐约约地听到有哭泣声从那树叶中传出来。